【以你之名】

 

「零~」

「零~你在嗎?」

「零~起床,理我一下。」

 

夢之咲學院,輕音部社辦。天祥院英智敲著一長方形的巨大物體。不論從哪個角度,都能看出那是一具棺材。每次問輕音部社員──雙胞胎的日向和裕太,他們都會笑嘻嘻地裝傻,然後異口同聲地說:
 

「不知道喲!」

「我們不知道裡面有什麼。」

「說不定有木乃伊。」

「或者是殭屍呢!」

 

沒有人知道棺材從哪來,也沒人知道裡面有什麼。棺材的話題在一年級較受歡迎,二年級不感興趣,三年級則把它視為理所當然。因此,在這所學校,要判斷學生是哪個年級,看他對棺材的看法就能窺知一二。

天祥院英智是三年級,對他來說,棺材就跟掃具間的掃把一樣,是熟悉到不行的東西。不過,由於身分特殊,天祥院知道棺材的真面目,這也是他今天來輕音部的目的。

 

「零~起床起床。」

 

放學不回家,跑來這裡敲棺材,旁人肯定會覺得他腦子有問題。但天祥院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十分鐘後,神秘的棺材竟然打開,裡面竟躺著一個活人。

 

「晚安,我以為你不會理我呢。」

 

但天祥院沒被嚇到,反而笑著跟對方打招呼。

「……。」

朔間零一副沒睡飽的模樣,用一種生無可戀的表情看著天祥院。

「……吾輩能不理你嗎?」朔間零撥了撥頭髮,反問。

「當然不行。」天祥院式肯定句。

「……唉。」

雖稱不上摯友,但朔間零和天祥院之間,有種難以言喻的默契。要不是學校出現麻煩,堂堂(前)學生會長才不會特地來吵他睡覺。

「所以,找吾輩有什麼事?」

朔間零穿著和天祥院一樣的制服,脖子也繫著綠色領帶。他們其實同屆,只是沒幾人知道朔間零,因為他白天都在棺材睡覺,能升上三年級也實在奇蹟。

「好消息,和一個壞消息。」

天祥院坐在椅子上,朔間零則靠在輕音部的桌子旁。

「好消息是,我的身體變好了。」天祥院說。

「哦?」

朔間零挑眉,聽出天祥院話中的意思,「因為吾輩和凜月嗎?」

「是啊,多虧你們,學校附近的惡魔都不敢進出,我的身體也能趁機休息。果然天使不能待在惡魔太多的地方。」天祥院說。

「吾輩喜歡這個好消息。」朔間零紅色的眼睛掃向天祥院,「壞消息呢?」

「有個一階的惡魔正在我們學校裡。」

天祥院睜開了他的藍色眼睛。

「一階?」聽到關鍵字的朔間零瞇起眼睛,「那可真絕了。吾輩都沒發現的惡魔,你又是怎麼知道的?」

「不是我,是敬人喔。敬人感覺到的。」

天祥院回憶著前幾天發生的事。

「星期一,敬人經過籃球場時,突然感受到惡魔的氣息,然後就暈倒在那裡。雖說是人類,但敬人的體質特殊,普通的殺氣不至於造成那麼大的影響,可見害他昏倒的惡魔,是很不得了的東西。」

「那可真有趣了。」

朔間零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。

「能瞞過大家耳目、藏在我們之中的惡魔,卻『不小心』暴露出自己的氣息。」朔間零說:「這很矛盾,也不像一階惡魔的作風,估計是某人把它給引出來的。」

「所以才來拜託零呀。」

天祥院有張不自覺就會一直笑的臉,所以他總是笑笑的。

「學生會已經不歸我管,但對象是一階惡魔,二年級不可能是它的對手;我和敬人都認為這事得由三年級處理,而且處理的人中,必須要有你在。」

天祥院拍了拍朔間零的肩膀。

「就當作幫凜月的忙,而且,你也不希望學弟們被惡魔攻擊吧?」

「……。」

天祥院的話真說中他的心聲。雖然不常出現在人前,但對於這所學校,朔間零有很深的感情在;加上他的弟弟──朔間凜月,是現任學生會副會長。他可不希望弟弟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惡魔,而牽扯進危險裡。

「多少人知道這件事?」

朔間零開始問細節,意味著他答應了。

「我、你、敬人,還有深海君。」

「奏汰?」

朔間零有點驚訝,腦中閃過某人泡在噴水池的畫面。

「發現敬人暈倒的就是他。」天祥院說:「最多就四個,不要再多了,我怕引起恐慌。」

「行,照你的意思做吧。」

朔間零伸了伸懶腰,突然用略帶抱怨的口氣說:

「你這傢伙,別的不會,最會給吾輩找麻煩。」

「哦?」

天祥院俏皮地瞇起眼睛,糾正:「我倒覺得不是麻煩,是幫你找樂子。」

「……呵。」

朔間零笑了笑,沒有否認。

 

◇◆       ◆◇

 

自古以來,非人類種族之間衝突不斷,時不時爆發大規模戰爭。因此,某人──身分不詳──便想出「參考人類學校制度,促進各族和平交流共存」的點子,開始招收來自不同種族的年輕學生,於是有了今天的夢之咲學院。

這裡學生人數不多,三個年級加起來,比普通高中一個班級的學生還少。因為不太需要管理,加上有學生會負責校內大小事,夢之咲學院的校風非常自由,畢竟本來就不是為了升學而創立的學校。

不過,正因為校園內充斥不同種族,偶爾會有不速之客。天祥院英智和朔間零談論的惡魔,就是個例子。

所有非人類裡,惡魔是給人觀感最差的種族。它們貪心、狡詐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,是非常危險的存在。低階的惡魔最愛作亂,但一打就跑,稱不上什麼麻煩;至於高階惡魔,因為魔力強、又擅長隱藏氣息。要是讓它繼續藏在學校,遲早會出事,這也是天祥院英智找上朔間零的原因。

 

「一階惡魔啊……聽起來就很麻煩呢。」
 

為了商討對策,天祥院英智一大早,就召集知情的四人到海洋生物部開會。部長深海奏汰聽完天祥院英智和朔間零的說明,整個人趴在桌上,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。

「雖然我是海妖,對陸地上的事不了解,但聽說惡魔都喜歡吃天使。」

深海奏汰邊說,邊看向坐在隔壁的天使──天祥院英智。

「不,不太可能。」

靠在窗邊的朔間零連忙否決。因為不習慣白天行動,精神狀況不太好,但這不影響他的思考。

「如果目標是天祥院,他早該現身了,不會拖到現在,何況天祥院是出了名的難吃。」朔間零毫不留情地說。

「哈哈,也是也是。一階惡魔很挑嘴,不可能對全身藥味的我有興趣。」天祥院倒也沒生氣,還有心情開自己玩笑。

「你們三個認真點!那可是一階惡魔,會死人的!」

整個討論氣氛一點也不嚴肅,反而像群老奶奶在談論退休後要去哪玩。天祥院旁邊的蓮巳敬人看不下去,開始碎念:

「真是的,因為你們不在,才能說得這麼輕鬆。我當時可是直接暈倒在現場,要不是奏汰,估計都要沒命了……!」

蓮巳敬人是夢之咲學院比較特殊的存在。夢之咲學院有百分之八十的非人類學生,蓮巳敬人好死不死屬於那百分之二十。

夢之咲學院不是沒有人類,而是只收「體質特殊」的人類。以蓮巳敬人來說,因為從小在寺院長大,加上和天祥院是青梅竹馬、入學前就認識朔間零……長時間和這些人相處,蓮巳敬人想當普通人類都難,因此有了入學資格,成了夢之咲學院的保育類動物。

 

「敬人,你當時去籃球場做什麼?」

 

朔間零直接切入重點。敬人好感動,終於有個人願意認真了。

「正確來說,我根本沒走進去,只是經過。」他回答。

「除了你,附近還有誰?」朔間零再問。

「周遭沒有人,但球場那裡傳來聲音,應該是籃球部的人在練習。」

「籃球部……?」

朔間零換看向天祥院。天祥院知道他想問什麼,回答:「我問過籃球部的守澤君了,當天一切正常,只有敬人遭殃。」

「那,」朔間零改看向奏汰,「奏汰怎麼發現敬人的?」

「我去幫千秋買水,回來時,就看到敬人倒在路上。」奏汰慵懶地說。

「現場有發現什麼嗎?比如殘留的惡魔氣息。」

「不,我沒感覺到惡魔,當時也以為敬人是中暑,畢竟那天太陽很大,我自己都差點乾掉。」

「……。」

看來,要從中尋找惡魔的身分,是不可能的了。朔間零陷入沉默,正思考還有什麼線索時,敬人突然開口:

「話說回來,如果目標不是英智,惡魔又為什麼要躲在學校裡?」

敬人的眉頭微微皺起,非常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。

「這也是我和零搞不懂的地方。不如我們先從獵物下手,再藉機引惡魔出來?」

天祥院看向朔間零,像在詢問他的意見。

「行,不然這樣吧,你們三個繼續調查惡魔,吾輩來找它的獵物。」

朔間零微微一笑,「畢竟除了天使,惡魔喜歡吃的東西,吾輩也喜歡。」

「感覺好可怕喲。」趴在桌上的奏汰說:「吸血鬼都好可怕喲。」

「吾輩還沒喝過海妖的血呢。」朔間零看向奏汰,故意說:「要不奏汰給吾輩咬一口,就知道吾輩可不可怕了?」

「……不要,你走開。」

奏汰鼓起臉頰,默默躲到天祥院背後,逃避朔間零的視線。

 

「不過,最近還真難得呢。」

 

敬人把身子靠到椅背上,盯著天花板的一個點,邊說:「包括零在內,那些不愛來學校的人,竟然都乖乖來上課了。」

「啊,你指的是羽風君和雷歐吧?」

天祥院看向他前面的朔間零,及躲在他後面的奏汰,然後發出輕輕的笑聲。

「深海君最近不常待在噴水池,零也難得沒在棺材睡覺。今天應該是夢之咲學院有史以來,出席率最高的一天。」天祥院半開玩笑地說。

「……『羽風君』?」

升上三年級前,朔間零還沒開始賴在棺材裡的退休生活,因此,同屆的同學他基本上都認識,唯獨天祥院剛才提到的「羽風君」,他竟然沒有印象。

「咦?零不認識他嗎?羽風薰。」敬人的臉上帶有非常純粹的驚訝。

「吾輩也很意外。」朔間零歪頭,「是怎麼樣的人?」

「自由奔放,隨心所欲,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。很喜歡女孩子,但不是好色,單純喜歡和女生相處。」

敬人突然想到什麼、看向奏汰,「好像也是海洋生物部?」

「嗯,因為薰喜歡衝浪,而且他家隔壁就是水族館。」

奏汰微微一笑。那是只有提到喜歡的人時,才會有的表情,可見奏汰和這位「羽風君」的交情不錯。題外話,如果提到籃球部的守澤千秋,奏汰會露出大大的笑臉。

「羽風薰……嗎?」

朔間零好像在思考什麼,突然問敬人:「他之前為什麼不來學校?」

「就本人的說法,因為我們學校都是男生,他實在沒有動力來上課。」敬人說:「不過,如果真只是這樣,那也太隨興了,應該還有其他原因。」

「……原來如此。」

朔間零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,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。

 

「如果沒其他事情,吾輩就先離開了。」

 

說完,朔間零一手插到口袋,緩緩朝社辦的門走去。敬人很驚訝,天祥院不意外,奏汰則是沒什麼反應。

「竟然就這樣走了……感覺沒討論出什麼結果啊。」敬人推了推眼鏡,無奈地嘆口氣。

「放心放心。看樣子,零已經知道要怎麼做了。」天祥院拍著敬人的肩膀,說。

「希望如此。唉,為什麼交接完學生會,我還得忙這種事……」

敬人兩手摀著臉,看起來很哀傷的樣子。旁邊的天祥院默默安慰他。至於奏汰,他本來就是被拖來的,自始至終都是那張無所謂的臉。

「……。」

盯著社團辦公室的門,奏汰沒有說話。綠色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,好像在戒備什麼東西。

 

◇◆       ◆◇

 

空氣中瀰漫著寧靜的味道。

墓園一如往常安靜。羽風薰跪在一塊墓碑前,雙手合十、誠心誠意地祭拜著。那一瞬間,心好像和逝去的靈魂結合。墓園連結了彼岸與此岸,將聲音傳到另一個世界──「願他安息。」

「……。」

睜開眼睛,羽風薰拿起書包、從地上站起。金色的眼睛盯著墓碑,過了很久、很久,他才移開視線,默默往墓園的出口走去。

現在時間:早上八點。羽風薰看著手機,思考今天要不要去學校。以前他會毫不猶豫選擇蹺課,但現在,他覺得該去刷個存在感,以免畢業後沒人記得自己。那是他最害怕的事。

 

「嗨。」

 

一腳才剛踏出墓園,眼前便突然出現一個人。羽風薰嚇了一跳。看到對方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校服和領帶,才稍微放心、試探性地問:「你是……?」

「朔間零。你的同班同學。」

朔間零不知道這算不算搭訕,至少他覺得氣氛挺自然的。

「朔間?奇怪,我怎麼沒聽過……?」

羽風薰想了想,但自己這麼少去學校,有不認識的同學也很正常,所以他很快就放下戒心,朝朔間零露出友善的微笑。

「早安,朔間さん。」

「早安,羽風君。」

朔間零伸手。羽風薰遲疑一下,最後還是握了上去。看來他不是很喜歡和男人握手。

「朔間さん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羽風薰覺得奇怪,畢竟這裡和學校是反方向,還是墓園。

「來找羽風君的。」朔間零神秘兮兮地說。

「找我?」

「新上任的學生會,想針對缺課比率高的學生作調查。因為吾輩的弟弟是副會長,就被他委託來找羽風君了。」

朔間零這謊撒得真完美,聽起來超級合理。羽風薰毫不懷疑,立刻露出尷尬的笑容,邊搔頭邊說:

「哈哈!抱歉啦,朔間さん,竟然讓你特別跑一趟,真過意不去。」

「沒關係,反正吾輩閒的不得了。」

朔間零紅色的眼睛看向羽風薰背後的墓園,好奇問:「羽風君才是,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
那一瞬間,羽風薰的眼裡閃過一絲慌張。雖然藏得很好,但還是被朔間零發現了。

「朔間さん真是的!來墓園還會做什麼,當然是祭拜啊!祭拜!」

羽風薰努力用笑聲掩蓋自己的尷尬,然後和朔間零一樣、撒了個無傷大雅的小謊──「我奶奶生前最疼我了,所以我很常來這裡看她。」

「這樣啊。」

朔間零沒多說什麼。看看時間也差不多,兩人索性一同走去學校。途中朔間零問:「所以,羽風君為什麼都不來上學?」

「呃……說來話長,就是不太喜歡學校的氣氛。」

羽風薰尷尬地說。不知為何,朔間零渾身散發一股無形的威嚴,害羽風薰覺得自己像做錯事的小朋友。

「因為學校都沒有女生嗎?」朔間零半開玩笑地問。

「那是其中一個原因啦,怎麼說……就是有點怕怕的。」

說完,羽風薰左右張望一番,確定四周沒人、便湊到朔間零旁邊,小聲地問:

「朔間さん……應該不是人類吧?」

「嗯。」朔間零毫不否認,「吾輩是吸血鬼喔。」

「……!」

下一秒,羽風薰立刻逃開、躲到電線桿後面。他害怕地探出頭,說:

「看吧,就是這樣!聽說學校有百分之八十的學生不是人類,我才一直不敢去的!」

「……。」

竟然是因為這種原因。朔間零在心裡偷笑。

「羽風君是人類嗎?」朔間零故意問。

「嗯。」羽風薰慢慢點頭,「聽我哥哥和姊姊說,我們家好像有狐妖的血統……雖然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就是。」

朔間零聽懂似地點了點頭,然後朝羽風薰露出放心的微笑。

「不用擔心,我們不會襲擊人類,其他人類同學也活得很好。」朔間零說。

「我知道,天祥院和蓮巳說過一樣的話,我自己也在慢慢適應……但就是會怕怕的。」

如果朔間零要襲擊自己,應該早就下手了,不會像這樣一起上學。想到這,羽風薰便從電線桿後面走出來,放心地跟在朔間零旁邊。

「話說回來,朔間さん的弟弟,是那個短頭髮、一直在睡覺的學弟嗎?」羽風薰突然問。

「沒錯。你認識凜月?」一提到弟弟,朔間零整個人精神都來了。

「稱不上認識,曾經在學校遇過。」羽風薰看著朔間零的臉,「該說氣質神似嗎?一看到你,我腦中就浮出你弟弟的臉,想說這兩人一定有關係。」

「沒錯沒錯,大家都說吾輩和凜月很像……雖然凜月不這麼覺得。」

說到後面那句時,朔間零的口氣好像很失落。

「好神奇啊,有弟弟是怎樣的感覺呢……?」羽風薰突然自言自語。

「羽風君的哥哥姊姊是怎麼樣的人?」朔間零突然問。

「我哥和我姊都非常優秀,也因為這樣,排行老么的我做任何事,都會被拿來跟他們比較,有時也挺難過的……」

說完,羽風薰突然睜大眼睛,一副說錯話的樣子。

「怎麼了嗎?」朔間零關心問。

「不……其實我很少和外人提家裡的事,何況對象還是男生。」

羽風薰搔了搔頭,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。

「奇怪,明明是和朔間さん第一次見面啊……難道朔間さん天生有讓人吐露心聲的能力?」

「聽起來很不錯。」朔間零笑了笑,「奏汰也這麼說過。」

「欸?朔間さん也認識奏汰?」

羽風薰很驚訝,原來他和朔間零之間有這麼多共通朋友。緣分真神奇!

「除了你,三年級的同學吾輩都認識。」朔間零回答。

「太好了。坦白說,我搞不太懂奏汰在想什麼……不過他是好人,我們感情很好。」羽風薰說:「其實我今天去學校,主要是想見奏汰。我們常常在社辦聊天,聽他講關於海洋的神話故事。」

「吾輩都不知道奏汰是會說故事的人。」朔間零說,實在很難想像那個畫面。

「雖然中間穿插很多『噗咔噗咔』,但奏汰的故事都很有趣喔,朔間さん有空可以來聽聽。」

聊著聊著,不知不覺也到了學校。因為還沒到點名時間,羽風薰想先去海洋生物部社辦,便和朔間零在門口道別。

 

「……。」

 

目送羽風薰的背影離開。不知為何,朔間零紅色的雙眼變得十分哀傷。他很少同情別人,但從簡單的交談裡,朔間零感受到羽風薰藏在笑容下的悲傷,連他都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
除非比哥哥姊姊優秀,否則,外人都不會肯定自己的努力。當頂上的光芒太耀眼時,底下的弟妹永遠只能是影子。

「註定被比較的人生……真是辛苦啊,羽風君。」

明明和自己無關,卻又覺得不能放著不管。估計奏汰也是看穿了這點,才對羽風薰這麼好。看來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同學,想想也真欣慰。

 

「啊!朔間,你來得正好!」

 

突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。朔間零回神,發現籃球部部長──守澤千秋人正朝他跑來,身上只穿制服的白色襯衫。

「朔間,你現在有空嗎?」千秋突然問。

「沒什麼事。怎麼了?」

「能拜託你幫我換藥嗎?佐賀美老師剛好不在,我一個人不太方便。」

千秋是學校出了名的熱血份子。平時學校有什麼事,千秋絕對第一個衝出去幫忙,朔間零以前也被他幫過幾次,所以他不會拒絕千秋,反而爽快答應了。

「謝啦,朔間!偏偏今天奏汰沒空,不然就不用麻煩你了。」

千秋常常說,如果是自己正義的「紅色」,奏汰就是穩重的「藍色」。對運動沒興趣的奏汰都會去籃球場看千秋練習,每場比賽也都會去加油。兩人的感情好到像夫妻,也可能已經是夫妻了。

「你怎麼傷成這樣?」

千秋捲起袖子時,朔間零嚇了一跳。千秋兩手都是瘀青、擦傷,看起來非常嚴重。幸好朔間零不是很喜歡血的味道。

「星期一時,我們和別校的籃球隊比賽,結果對方使詐、故意製造肢體碰撞。我為了保護隊員,就傷成這樣了。」

千秋回想當時的場景,然後說:

「奏汰氣死了,我從沒看過他發那麼大的脾氣。結果他們好像被奏汰嚇到,一大票人當場暈了過去。」

「……!」

朔間零瞪大眼睛,原本在幫千秋拆繃帶的手當場停了下來,這讓千秋覺得很奇怪,「怎麼了?」

「……守澤君。」

朔間零紅色的眼睛看向千秋,問:「能讓吾輩看你的背嗎?」

「背?喔,可以啊,等我一下。」

千秋沒想太多,便把身上的襯衫脫下來。看到千秋背上的東西,朔間零幾乎要停止呼吸。事情真的太出乎預料了。

 

Shinkai Kanata

 

五芒星的圖案,中間寫著名字……那是惡魔用來標記在獵物上、警告同族人不准接近的印記。

「奏汰……」

為什麼是奏汰發現昏倒的敬人、為什麼地點是籃球場、為什麼惡魔能一直藏在學校、為什麼千秋的背上會有惡魔的印記……

 

深海奏汰。

那傢伙根本不是海妖,是惡魔,而且是最危險的一階惡魔。

 

「羽風君……!」

下一秒,朔間零張開了他的蝙蝠翅膀、直接衝破保健室的窗戶、朝海洋生物部的方向飛了出去。

「欸!朔間!你去哪裡!?」

事情發生得太突然,千秋根本沒搞清楚狀況。看著被朔間零撞破的窗戶,千秋愣在原地,想起剛才朔間零喊了奏汰的名字。

「奏汰……!」

覺得事情不太對勁。不管藥換完了沒,千秋急忙穿上襯衫、也朝海洋生物部社辦跑了過去。

 

◇◆       ◆◇

 

「奏…奏汰……?」

 

整個社辦的氣氛很不尋常。羽風薰不停後退、後退……想逃跑,卻發現門好像被從外面鎖住、怎麼樣都打不開。他害怕地盯著一步步朝他走來的人,覺得心臟好像被一隻手掐著,整個人很不舒服。

「這是最後的故事囉,薰。」

奏汰睜開綠色的眼睛。下一秒,他的頭上長出疑似羊角的東西,身上的校服也變成黑色的風衣。奏汰踩著一雙靴子,衝著羽風薰微微一笑,胸前還掛著一條銀色的項鍊。

「其實,比起天使,我更喜歡吃像薰這樣的人呢。」

「……!」

聽到「像薰這樣的人」,羽風薰倒抽了一口氣。

「奏汰……什麼時候知道的?」

「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囉。」

說完,奏汰人已經來到羽風薰面前、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
「唔!」

「磅!」一聲,羽風薰整個人被按在牆上。因為後腦杓遭到撞擊,他整個頭暈目眩,加上從脖子傳來的窒息感。羽風薰動彈不得、視線非常模糊,隱約看見奏汰眼裡的綠色邪光。

「不用緊張,反正──」

奏汰抓起羽風薰的手,將他的手指放入嘴裡。

 

「你已經死過一次了嘛,薰。」

 

「……!」

下一秒,窗戶突然「框啷!」一聲,一抹身影直朝奏汰的後頸襲來。奏汰連忙放開羽風薰、用手臂擋下對方的攻擊,然後露出很掃興的表情。

 

「抱歉,羽風君。這傢伙把門封死,吾輩繞了點路。」

 

朔間零的雙眼閃爍著血紅色的光芒。又長又尖的黑色指甲刺在奏汰的手臂上,巨大的蝙蝠翅膀幾乎把整個社辦都壟罩住。

「朔…朔間さん……?」

羽風薰摀著自己的脖子,一邊重整呼吸、一邊呼喊朔間零的名字。

「奇怪,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認識了?零又是怎麼發現的?」

奏汰將朔間零彈開,然後拉開兩人的距離,鼓著臉頰說。

「多虧了守澤君。」

朔間零站到羽風薰前面,對奏汰說:

「你已經在守澤君身上留了印記,卻還想吃羽風君嗎?」

「我標記千秋,不是為了吃他,是保護他不被其他惡魔盯上。」

奏汰笑了笑,「零,你也會狩獵,難道沒發現薰很好吃嗎?」

「吾輩不會傷害這所學校的任何人。」朔間零聲明。

「好吧,原本想說一人一半的,看來談判破局了。」

說完,奏汰彈指一聲,兩隻幾乎有一台腳踏車那麼大的鮟鱇魚從奏汰身後游了出來,尖銳的牙齒閃爍著駭人的光芒,等不及在獵物身上留下戰徽。

「現在可是白天喔,零。」

奏汰發出非常輕的笑聲,開口:

「晚上我還會怕,不過,現在是白天,你又有薰要保護。你覺得自己還有多少勝算呢?」

「……。」

朔間零深吸一口氣。他微微偏頭,低聲呼喚:「……羽風君。」

「嗯…嗯?」

「吾輩會擋住他,你找機會從窗戶跳出去。這點高度摔不死你。」

「欸?可是,朔間さん……?」

「吾輩不能讓你死第二次。」

朔間零邊說,嘴裡的兩顆尖牙也露了出來。他緊盯眼前的敵人,同時告訴羽風薰:「你如果擔心,就去幫吾輩把凜月找來。」

「……。」

羽風薰看著朔間零的背影,「朔間さん……也早就知道了?」

「吾輩也會狩獵,鼻子和惡魔一樣靈敏。」

朔間零微微一笑。就像奏汰說的,白天的他要對付一階惡魔,真的很麻煩,估計會斷一隻手。他很少為第一次見面的人奮戰到這種地步,但是羽風薰──他就是無法放這個人不管。他太可憐了,可憐到朔間零都捨不得他死在這裡。

「零,    這是最後警告──」

奏汰摸了摸游在他身邊的鮟鱇魚,「借過。」

「閉嘴。」

朔間零把一邊的瀏海梳了上去,後面的頭髮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綁了起來,「本大爺拒絕。」

「……討厭死了。」

說完,奏汰指令一下,兩隻巨大的鮟鱇魚便朝朔間零衝來。朔間零十隻手指的指甲都已蓄勢待發、正準備迎擊時,突來一道刺眼的紅色光芒射了進來、兩隻鮟鱇魚當場灰飛煙滅。

「什麼……!?」

別說奏汰,連朔間零和羽風薰都嚇了一跳。下一秒,奏汰周圍的地面亮起紅色光芒,兩條紅色的鐵鍊竄了出來、緊緊纏住奏汰的全身。

「唔!這是……?」

被鐵鍊碰到的剎那,奏汰使不出任何魔力,怎麼掙扎都沒有用。正當朔間零和羽風薰都搞不清狀況時,被奏汰封住的門竟被打開,一抹正義的身影出現了──

 

「奏汰!你在做什麼?」

 

守澤千秋生氣地走進來。一看到千秋,奏汰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,大喊:「千秋!放開我!」

「不放!」

紅色鐵鍊好像是千秋的傑作。確認朔間零和羽風薰沒事後,千秋站到了奏汰面前,說:

「奏汰!你身為沉穩的藍色,怎麼可以跟人吵架?對象還是朔間!」

「因為零打擾到我吃飯。」奏汰也很生氣,「放開我!」

「奏汰,我們是正義的使者,絕對不可以恃強凌弱!這是不被允許的!」

千秋是全世界最寵奏汰的人,倒也沒真的發飆,只是很無奈。他轉身、鄭重地和朔間零兩人鞠躬,說:

「抱歉,朔間、羽風。奏汰只是肚子餓了,麻煩你們不要太責怪他。」

「沒關係,反正也還沒打起來……」

朔間零的腦子有點跟不上現實發展。如果說「奏汰是惡魔」出乎他的預期,那麼,「守澤君竟然能制住一階惡魔」這個事實更讓他傻眼。雖然早就知道千秋是驅魔師,但沒想到這麼強、能把奏汰弄成這個樣子。

「千秋!這個纏得我好不舒服!」

奏汰扭動著身體,好像一隻被網子纏住的魚。千秋用信誓旦旦的雙眼告訴朔間零「我會負起全部責任!」後,便把奏汰身上的鐵鍊解開,然後用非常帥氣的方式、把奏汰橫抱起來。

「千秋!!!」

奏汰當場大叫,立刻把臉摀住,「放我下來!我寧可被鐵鍊纏著!」

「朔間、羽風,你們沒事就好,我先帶奏汰離開了。」

千秋顯然無視了奏汰。千秋就像英雄,拯救完別人後,便帥氣地抱著(?)壞人離開,不求任何回報。朔間零和羽風薰都愣在原地,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。他們安全了。

 

「……羽風君?」

 

羽風薰突然跌坐到地上。朔間零嚇了一跳,正想過去扶時,羽風薰竟一手搭在他肩膀上、頭靠到朔間零胸前,開口:

「……謝謝你,朔間さん。」

平時的羽風薰絕對不會對男人做這種事,但他真的太害怕,怎麼樣都無所謂了。

「我剛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,也以為朔間さん要因為我死了……」

「放心,吾輩沒那麼容易死的。」

朔間零的頭髮放了下來,瀏海也變回原本的樣子。

 

「上個月,十月十五日。」

 

羽風薰的額頭依然靠在朔間零胸前。他用很慢的語速告訴朔間零:「……是我的忌日。」

「……。」

朔間零閉上眼睛,一隻手放到羽風薰的後腦杓,「死因是?」

「……自殺。」

兩字一出,朔間零感覺到胸前的衣服濕濕的。

「我很愛我哥,也很愛我姊……但我一輩子都超越不了他們。」

羽風薰的聲音開始夾雜哽咽。

「等我醒來時,我已經……不在了。誰都看不見我,除了這所學校的人。」他說。

「所以你才來學校?」

「嗯,因為我很怕……怕再也沒有人記得我了。」

之後,羽風薰便沒再說話了。他一直哭、一直哭……所有用笑容偽裝出的表象都瓦解。他就是一個可憐的、一個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消失的──鬼。

比天使更美味、所有惡魔求之不得的非人類種族。打從第一次見面,朔間零就知道羽風薰已經不是人,也知道他就是一階惡魔在尋找的目標。如果早點知道奏汰是惡魔,他根本不會讓羽風薰走進海洋生物部裡。

 

「薰くん。」

 

朔間零突然一改平時的稱呼。羽風薰抬頭,「嗯?」

「要不要,以吾輩的名字活下去?」

朔間零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想法。但今天的自己很奇怪,就讓他怪下去吧。

「惡魔可以做記號,吾輩也可以。」朔間零說:「寫上名字後,你就是吾輩的東西,連奏汰也不能對你怎樣。」

「朔間さん的……東西?」

羽風薰的眼神有點呆滯。朔間零幫他抹掉眼淚,笑著說:

「除非吾輩死,否則你也不會消失。換句話說,就是跟吾輩一起活下去。」

「……。」

雖然不太明白,但聽到最後那句,羽風薰便不假思索地點頭。今天的他也很奇怪,但想想還是算了,反正他不討厭朔間零,甚至還有點喜歡。

「答應得真快。」

說完,朔間零一手遮住羽風薰的眼睛,把臉湊到他脖子邊。

「可能會有點痛。」他說:「忍耐一下。」

「嗯……唔!」

下一秒,好像有什麼東西刺進脖子。朔間零吸了他的血,並在上面留下了獨一無二的印記──Sakuma Rei──朔間零的名字,以及一隻蝙蝠。他變成了朔間零的東西。

「好了。」

離開羽風薰的脖子。羽風薰用手摸了摸印記,可惜他自己看不見。

「……朔間さん。」

「嗯?」

「這個,好看嗎?」

「……那很重要?」

「當然,在那麼顯眼的位置。」

羽風薰伸手揉了揉眼睛,突然有點懊惱,覺得剛才大哭的自己很遜。

「感覺沒什麼變化。」羽風薰看著自己的手,說。

「只是以吾輩的名字活下去,對生活不會有影響。」朔間零笑著解釋。

「以你的名字……」

羽風薰突然想起他今早去的那個墓園。

「所以,我現在和躺在裡面的人,是不一樣的?」羽風薰說:「儘管,墓碑上寫著我的名字?」

「你要這麼想也可以。」

朔間零想起羽風薰跪在墓碑前的模樣。其實他有走進墓園,只是沒有上前打招呼,一直在後面默默看著──看羽風薰祭拜自己的背影。

 

「……朔間さん,我收回剛才的話。」

 

羽風薰低頭。就像溺水的人終於找到浮木。他有了朔間零、有了告別過去的理由,以朔間零的名字重獲新生。從今天起,他不再是飄無定所的孤魂野鬼。他是朔間零的羽風薰──他終於有了歸屬,也是生前的他一直在渴望的東西。

「這感覺……感覺實在太好了……朔間さん……!」

「……。」

羽風薰好像又要哭了。朔間零笑了笑,這次不只是頭,他將羽風薰整個人抱到懷裡。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,但朔間零心裡很清楚──他想珍惜這個人。讓他快樂、讓他幸福,而不是受了傷後,拼命用笑臉掩蓋自己的傷口,最終讓悲傷淹沒自己。

 

「十一月三日,今天是你的重生之日。」

 

朔間零低頭,告訴羽風薰──

 

「生日快樂。」

 

「吾輩の、薰くん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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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以下是沒有篇幅寫的故事:)
 

→ 因為有千秋,加上薰被零標記了,奏汰也不能怎樣,所以大家最後都和好了。可喜可賀,可喜可賀。
 

→ 其實班上還有一隻鬼,叫作鬼龍紅郎,但奏汰嫌他看起來硬硬的、不好吃
 

→ 薰身上的標記被齋宮宗嫌醜;千秋一直不知道自己被奏汰標記
 

→ 雷歐開始來學校,因為對朔間零棺材的材質感興趣。雷歐是煉金術師
 

→ 還有一隻一階惡魔沒有被發現,特徵是異色瞳

 

最後附上夜漓大大畫的小短漫(謝謝你,好喜歡QQQQQ):

以你之名-2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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